11月25日下午2時，張先生和他朋友李先生一道，準時出現在上海市久金廣場2樓的一家咖啡廳裡。
張先生是名「80後」，但耳際邊，不少白髮已迫不及待湧現。「兩年前，我一根白髮沒有。」張先生告訴紅星新聞，「這都是近一年多來，愁白的。」
李先生很少插話，很久，他才冒出一句：「我也是相信他（張先生）才上當的，損失10多萬元。」
聞此，張先生佯著看手機，裝沒聽見，但他的臉「刷」地紅起來。
2018年6月23日，上海市公安局松江分局發布《情況通報》稱，「近日，松江分局陸續接到群眾報案稱，上海聯璧電子科技有限公司相關人員涉嫌違法犯罪。松江警方已依法立案偵查，目前張某等15名犯罪嫌疑人已被依法採取刑事強制措施，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中。」
「晴天霹靂。」張先生告訴紅星新聞，「至今，還有120多萬元在裡頭。」
2019年6月20日松江區檢察院官網發布的《公告》稱，松江區檢察院已將犯罪嫌疑人顧國平等17人涉嫌集資詐騙、非法吸收公眾存款一案報送上海市檢察院第一分院審查起訴。
▲斐訊商城的0元購活動
視頻
「0元購」買到史上最貴的路由器
投資者損失數十萬
張先生在上海一家企業從事研發，投資出現異常，是在520多天前的晚上。2018年6月19日，張先生發現其在「聯璧金融」理財的錢，提現困難。
「以前提現，秒到。」張先生說，那天，提現很久，頁面始終處於「提現中」狀態，金額遲遲不到帳。
為此，他給客服打電話，客服說：「出現集中擠兌的現象，系統正在調整中，請放心。」
第二天，更多人發現前一天的提現還沒到帳，急壞了。網際網路上，很多消息隨即傳開，「聯璧金融出現資金斷裂！」
張先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此時，再打客服電話發現，始終處於佔線或無人接聽狀態
兩天後，靴子落地，聯壁金融被立案偵查。
據張先生介紹，2016年上半年的一天，他上京東商城買路由器時發現，「斐訊商城」在京東商城搞「0元購」促銷活動。
「斐訊商城」是上海斐訊數據通訊技術有限公司在京東商城開設的官方旗艦店，主要銷售其生產的路由器、智能體脂秤、智能穿戴、音響等電子產品。
從價位來說，這些產品沒有什麼誘惑力，因為其和華為、小米等產品相比，價格要高3-5倍，甚至更多。
比如，路由器價格為399、599、799、1999元等多個等級。「以399元路由器為例，這種品質最多就100元。」張先生說，誘惑在於「0元購」。
「0元購」出事後，如今再上京東商城搜索「斐訊商城」，已經沒有了它的痕跡。
不過，諸多消費者提供給紅星新聞的截圖顯示，「0元購」活動主要是：消費者購買斐訊399元一臺的路由器後，會收到一張類似於酒店的房卡，卡片上印有「聯璧」和「斐訊」字樣，消費者刮開路由器底部標籤處的塗層，即可獲得一個K碼。消費者掃描卡片上的二維碼下載「聯璧金融」APP，隨後綁定個人身份和銀行卡，並輸入K碼激活即可完成兌換。
這樣，消費者用於購買路由器的399元，將在一個月後返回消費者銀行卡中，實現「0元購」。
這是消費者第一次註冊享有的福利，不需做任何投資。但如果消費者想享受更多，就需做出相應等級的理財投資。
據聯璧金融官網早前公布的《K碼產品激活攻略》返現規則，消費者如果再買一臺路由器，這時需要定投500元，且滿3個月以上，才能再獲1個K碼的激活資格。
這意味著，消費者再次購買一臺399元路由器，需要將500元交到聯璧金融的帳戶上，並保證定存3個月以上，到期後，對方才返還399元。
至此，商品買賣變成了金融產品。在「聯璧金融」投資的金額越多，定存時間越長，享受福利越大。
▲網上關係斐訊和聯璧的相關報導
劉先生是山東省梁山縣人，他接觸「0元購」要比張先生晚。劉先生告訴紅星新聞，他從事電腦維修，平時銷售路由器。2017年的一天，斐訊公司在山東的總代理找到他，並向他推銷「0元購」的路由器。
第一次，他和張先生一樣，購買斐訊路由器後，按卡片上提示激活K碼，一個月後，他順利拿回當初用於購買路由器的399元。此外，總代理還給他享有路由器一臺40元的差價。
這次如期兌現，建立了劉先生對聯璧金融和斐訊聯手推出的這項活動的信心。
隨後，他由路由器購買者，轉為「聯璧金融」投資者。他又拿了媳婦和親戚的身份證，下載和註冊成為「聯璧金融」新用戶，新購買約20臺路由器出售，這些產品隨後都得到兌現。信任感進一步建立後，劉先生的膽子更大了。
2017年7月，「聯璧金融」搞活動：只要在聯璧金融存5.2萬元一年定期，就可獲得一臺市價3000多元的P10華為手機。此外，還獲得超6%的年利率收益。
這樣，如果算上手機的折現收益，5.2萬元存一年，利率超10%，比銀行高出好多。
2018年7月，本是劉先生本金和利率回籠時刻，但他等不到這天。2018年6月19日，「聯璧金融」出狀況了。
遺憾的是，他損失不止5.2萬元。2017年7月，他定存5.2萬元獲得一部手機後，他又陸續增加投入。
在2018年6月19日，「聯璧金融」出現提現困難前，劉先生已經向理財平臺投了24萬元本金，但這家網際網路融資平臺出了問題，無法兌現。上海市公安局松江分局對「聯璧金融」立案偵查。
直到今天，網際網路上，還可看到一些因此損失的消費者在相互調侃著：有的說，他家路由器7000多元。也有的說，他家路由器8萬多……
但劉先生和張先生都笑不出來，他們損失太重了。「我只好拼命工作去賺錢，沒辦法了。」劉先生說。
張先生說，剛出事那會，他整夜整夜睡不著，媽媽安慰他：「只要人在，就一切都好。」但他無法說服自己放下。
▲0元購宣傳
聯璧、斐訊創始人均落網
涉嫌集資詐騙和非吸
2018年6月23日，即上海松江公安分局發布通報當天，新華社這樣描述P2P行業的變局：聯璧金融、錢寶網、雅堂金融、「唐小僧」，一度被稱為民間四大高額返利平臺。但目前，這四家平臺全部「爆雷」（因逾期兌付問題或經營不善而停業），無一倖免。
截至2018年8月7日，隨著斐訊公司創始人顧國平和聯璧公司創始人儂錦落網，原先對外公布的「對15名犯罪嫌疑人採取刑事強制措施」的數量，變成「17人」。
據警方通報，儂錦是在警方立案前一天凌晨出逃境外。2018年8月4日，上海警方將「聯璧金融」案主要犯罪嫌疑人儂錦抓獲歸案，並於8月7日押解回國。
公安通報還稱，經偵查發現，上海聯璧電子科技有限公司未經有關部門批准，設立「聯璧金融」線上投資理財平臺，通過公開宣傳的方式，對外承諾6%－12%不等的年化收益率，向社會不特定公眾非法募集資金。
2019年2月27日，上海松江區人民檢察院發布公告稱，「犯罪嫌疑人顧國平、儂錦等17人涉嫌集資詐騙罪、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一案，已由上海市公安局松江分局偵查終結移送本院審查起訴。」
紅星新聞從松江區檢察院官網看到2019年6月20日發布的《公告》稱，松江區檢察院已將犯罪嫌疑人顧國平等17人涉嫌集資詐騙、非法吸收公眾存款一案報送上海市檢察院第一分院審查起訴。
一位投資者提供給紅星新聞的錄音顯示，上海市檢察院第一分院在審查起訴時，將該案定性為顧國平個人和聯璧金融的行為，而不是斐訊公司的行為。
這讓很多投資者難以接受，「和聯璧金融聯手推出活動期間，顧國平是斐訊公司CEO，怎麼是個人行為？」這名投資者這樣反問辦案檢察官。
這名檢察官表示，「我理解你們的心情，但定性是個人行為還是單位行為，需要證據來支撐。」
在投資者張先生看來，「抓顧國平而放過斐訊公司，有避重就輕之嫌。」
出事前半個月，斐訊公司獲得首屆「上海品牌」認證的企業，全市53家，其中松江區3家。其在業界一度被傳為「小華為」，榮登「2017上海企業100強」第94位，「2017上海製造業企業100強」第33位，「2017上海民營企業100強」第39位，「2017上海民營製造業企業50強」第13位。彼時，該公司宣稱「這是斐訊連續4年躋身上海百強企業。」
強大的斐訊背後，也有國資背景。紅星新聞通過「天眼查」查詢顯示，在斐訊公司股東結構中，上海國精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持股比例為10.17%。
「國精公司」是松江區國資委下屬企業。
▲松江區國資委的答覆證實斐訊中有國資背景，其持股未達控股比例
2018年7月10日，曾有投資者在給松江區委、區政府的網上信訪平臺上留言：「上海斐訊公司是否是松江國資委控股企業？」
松江區國資委就此回復稱，「經核實，斐訊是松江區國資委下屬國投公司的子公司國精公司對外投資的項目之一，其佔股比例未達控股比例。」
顧國平被抓後，斐訊公司法定代表人換成李學敏。李學敏此前任松江區國投公司黨委書記。上海國精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林濤，同時任斐訊公司董事。
此外，斐訊公司監事倪新建，此前任松江區金融辦主任。
松江區國資委工作人員向紅星新聞證實：「前述三個人，有一個已退休，李學敏和林濤曾在松江區國投公司任要職。」
「但據此判定斐訊公司和聯璧金融存在關聯性，這是外界臆測。」她說，「是否存在關聯性，得看公安認定。」
紅星新聞就此向松江區公安分局了解，但松江區公安分局工作人員建議記者向松江區檢察院了解。
松江區檢察院工作人員則表示，「目前案件已移交至上海市檢察院第一分院。」
紅星新聞和上海市檢察院第一分院聯繫時，相關工作人員建議記者和該院宣傳科負責人聯繫，但記者多次撥打該負責人座機，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狀態。
隨後，記者給宣傳科工作人員留下手機號碼，希望其負責人和記者對接採訪事宜，但截至記者發稿，沒接到對方來電。
記者探訪
聯璧公司已經人去樓空
▲聯璧辦公樓人去樓空
斐訊公司創始人顧國平和聯璧電子創始人儂錦到底有著怎樣的聯繫？相關公開報導和資料顯示，10年前，斐訊剛創建時，儂錦是斐訊公司銷售中心西南區總經理。
但隨著顧國平、儂錦等人落網，很多投資者依舊高興不起來，「如果斐訊可以置身事外，撇得一乾二淨，我們的利益終究無法得到保障。」投資者李先生說，聯璧出事後，斐訊早前聲稱對「0元購」活動負責的承諾，也遲遲無法兌現
採訪期間，紅星新聞實地探訪聯璧公司發現，隨著儂錦落網，該公司早已人去樓空，只有大樓門前的吉祥物動——印有LB的「場景鹿」，還在風雨中堅守。
斐訊公司的保安則拒絕記者進入，經多方交涉，依舊無果。不過，一名保安稱，「已經沒有什麼人在上班了，基本已經癱瘓了。」
紅星新聞撥打該公司座機和相關股東在天眼查登記的電話顯示，座機始終處於無人接聽狀態，相關股東的手機則處於關機狀態。
在久金廣場結束對張先生、李先生的採訪後，窗外突然下起一場大雨，這讓沒帶傘的他們措不及防，一如「聯璧金融」突然倒下時，曾留給他們的倉皇失措。
紅星新聞記者 韋星 王春 發自上海
原標題：《深度調查：上海「聯璧金融」倒下的500多天》